檐角残雪初融的清晨,案头白瓷瓶里的梅枝忽然醒了。褐色的枝条上,米粒般的花苞裂开一道胭脂缝,像美人挑开帘栊的指尖。这细微的响动惊醒了沉睡的冬,于是整座城郭都听见冰河深处传来骨骼舒展的脆响。二十四番花信风自《荆楚岁时记》的书页间逸出,携着千年未褪的墨香,在人间遍植斑斓的韵脚。
梅魂化雪
寒香总在雪意将尽时最浓。疏影横斜的梅枝上,冰晶与花萼相拥成水晶坠子,让人分不清是雪染了梅色,还是梅浸了雪光。岭南古寺的苔阶前,一树绿萼梅开得如佛前青灯,暗香浮动间,恍惚能看见苏东坡踏着月色来寻王弗:"故山风雪深寒夜,只有梅花独自香"。北地的红梅却似烈酒,朱砂点染的瓣子被朔风锻成薄刃,斩开冻土的刹那,王安石笔下的墨痕便活了:"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玉兰灯盏
惊蛰前的雨总带着欲说还休的缠绵。青瓦檐下,白玉兰的花苞裹着绢帛般的萼片,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恍若《牡丹亭》里杜丽娘遗落的团扇。某夜东风忽暖,满树白鸽振翅欲飞,月光在花瓣上流淌成银河。明代文徵明在《玉兰图卷》题跋时,大约也见过这般景象:"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最妙是暮色四合时分,硕大的花朵竟真成了掌灯人,将渐暗的天光盛在皎洁的瓷盏里。
杏花消息
牧童遥指的时节,细雨总爱在江南织就烟罗。粉白的杏花洇在水墨里,把杜牧的酒旗染成朦胧的泪痕。青石巷中卖花人担着带露的枝条走过,竹筐缝隙漏下的花瓣,恰似李商隐锦瑟上断了的弦。塞外的杏花却带着烽火气,岑参在西域营帐前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或许是将雪看作了花。但真正教人断肠的,还是陆放翁在沈园墙头瞥见的那抹淡红:"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海棠春睡
川西院落的海棠最解东坡心事。重瓣叠蕊的花盏盛着宿醉的朝露,恰似杨贵妃鬓边将坠未坠的金步摇。张爱玲说人生三恨之首是海棠无香,却不知蜀地垂丝海棠的香气都浸到杜甫的诗囊里去了:"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更漏时分,月光给西府海棠镀上银边,让人疑心是唐明皇命画工剪下的烛花,不然怎会美得如此虚幻?
牡丹临帖
谷雨前的洛阳城总在等待一场盛大的叛逆。当姚黄魏紫冲破青帝禁令,整座城便成了流动的《洛神赋图》。李白醉写清平调时,沉香亭北的牡丹正把月光酿成玉液:"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最惊艳是晨雾初散时,带露的花朵宛如薛涛新制的浣花笺,每一片花瓣都写着未寄出的情诗。
梨花清明
寒食的纸灰飞作白蝶时,梨园便开始飘雪。晏殊在梨花院落酿就的相思,至今仍在宋词里发酵:"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京都醍醐寺的垂枝樱总被误认作梨云,殊不知真正的梨雪自带三分孤洁,白居易在仙游山夜宿时看得分明:"最似孀闺少年妇,白妆素袖碧纱裙"。
暮春的暖风掠过《群芳谱》泛黄的纸页,将零落的花瓣夹进线装书里。卖花声渐渐稀了,唯有青石板上残留的香痕,与孩童鬓角的柳絮作伴。我拾起砚边凋谢的辛夷,忽见花萼里藏着一粒青果——原来二十四番风信从未停歇,只是化作年轮里的墨迹,等待某个清晨被新绽的蓓蕾重新誊写。(陈清)
转自:中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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