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艺”起,昆曲正年轻


中国产业经济信息网   作者:高利平 姚依依    时间:2021-11-04





  10月30日、31日,现代昆剧《瞿秋白》作为2021紫金文化艺术节闭幕演出,再次精彩上演。11月2日下午,金奥美学生活馆4楼“如思书吧”其乐融融,一场主题为“昆曲正年轻”的艺术节沙龙活动正在展开,十多位青年评论者、文艺爱好者和施夏明、赵于涛、孙晶三位青年昆曲演员围坐一圈,交流探讨古老昆曲在当代的传承与创新。当施夏明(《瞿秋白》主演)遇见正值青春的革命先驱瞿秋白,当年轻的观众遇见年轻的昆曲演员,当古老昆曲遇见当代年轻人,这样的青春遇见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且听他们的真情流露——


  我与瞿秋白的青春遇见

  施夏明 (江苏省昆剧院院长)

  在过去几年中,省昆有三部现代戏创排,前年的《梅兰芳·当年梅郎》,去年的战疫题材作品《眷江城》,以及今年为建党百年创作的革命题材作品《瞿秋白》。三部昆剧现代戏的创作过程,是一个经验值不断累积的过程。三部现代戏都有强大的主创团队,编剧罗周,导演童薇薇、韩剑英和张曼君。剧本立住了,其后的导演二度、演员三度创作就会变得没那么坎坷。

  昆剧《瞿秋白》的舞台上,大家看到的是非常简洁的舞台背景,黑白红三色,灯光也特别简练,可以说,《瞿秋白》是在把纯粹的表演艺术还给舞台。同时,全程使用韵白、中州韵,坚持曲牌体的创作模式,这是省昆在现代戏创作中一以贯之的鲜明特点,也正是我们的南昆风度。

  从戏校算起,我入行昆曲二十多年了。如今切实体会到,戏确确实实是跟着人走的,一个演员的艺术实践有多丰厚,他的人生阅历有多丰富,最后呈现在舞台上的东西就有多扎实。张继青、石小梅、胡锦芳、张寄蝶、赵坚、黄小午、王维艰……省昆这一批老艺术家身上宝贵的艺术财富,在一代代的传承中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我们,才使得我们能够在三十多岁的年纪,在舞台上演绎《瞿秋白》这样厚重的题材。

  昆剧《瞿秋白》描写了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瞿秋白英勇就义前的最后四天,他从容淡定,外表儒雅,内心却有着钢铁般的意志。瞿秋白病弱之躯下的铮铮铁骨,那样的文人风骨深深打动着我。我和剧中的瞿秋白年龄相仿,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排练、演出,身处和平年代的我仿佛进入到他的内心:共产主义的信仰从何而来?为什么年纪轻轻的他愿意为这份信仰从容赴死?每一场,我都有落泪的冲动。

  我们经常会遇到一个争论,昆曲到底是创新好呢,还是守住本源的折子戏就好?我觉得《瞿秋白》这部作品,从表演、音乐、舞美等各个方面来说,都找到了一个相对较好的平衡点。以音乐为例,剧中的唱腔设计遵循了昆剧的声腔规律,曲牌成套。配乐作曲则带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巧妙运用了《国际歌》的旋律变奏,作为全剧主旋律从头至尾贯穿其中,因为当年正是瞿秋白翻译了俄文版《国际歌》,第一个让《国际歌》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传唱开去,用作该剧主旋律显然十分切题。另一方面它也非常动听,每次我在台上唱起《国际歌》都会热泪盈眶。

  每一个时代,都会有每一个时代的创作,融合了那个时代的当下性和现代性。在汤显祖那个时代,也许“为情而死、为情而生”;今天的时代,昆剧现代戏褪去了长衫水袖,它想表达更丰富的情感、更高远的境界,当然,它依然保留着程式化的古典之美。

  昆曲观众不断年轻化之谜

  徐明翔 (戏剧戏曲专业博士)

  真正优秀的艺术样式,总能突破时空限制,为所有人喜爱。昆剧作为我国历史悠久的舞台艺术,以高度凝练的写意方式承载了中国人传统的审美旨趣。当下昆剧艺术发展之繁荣,一方面表现为传统昆剧的不断复排、新编昆剧的不断涌现;另一方面则表现为昆剧观众的不断年轻化。大量年轻观众走进昆剧剧场成为当下值得关注的一大现象,他们对昆剧的欣赏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基于观剧过程中对昆曲艺术审美意蕴的高度共情。

  六年前,我带一个江南大学计算机专业的朋友去南京博物院老茶馆看省昆的传统折子戏《玉簪记·琴挑》,那是她第一次欣赏昆曲,并从此迷上昆曲。我想,昆剧观众的不断年轻化,和当下很多昆剧院团的努力有关。省昆作为全国昆剧界有名的院团,其对昆剧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创新可谓不遗余力,无论是传统折子戏,还是近两三年来创排的一系列昆剧现代戏,从演绎民国京剧大师梅兰芳的《梅兰芳·当年梅郎》,到书写抗疫题材的《眷江城》,乃至今年最新推出的革命题材剧《瞿秋白》,无一不引起年轻粉丝追捧,吸纳了不少新“昆虫”。用昆曲这些传统艺术演绎现代题材,难度可以想见,但《梅兰芳·当年梅郎》《眷江城》《瞿秋白》的成功搬演,也证明了古老的昆曲艺术可以恰到好处地呈现现代内容。保留昆曲的传统程式,以传承昆曲艺术的本体元素,用时代故事架构昆曲艺术的题材内容,这一实践既展现了昆曲唱念做打的艺术魅力,又与时代话题同频共振,既以昆曲艺术的精髓吸引观众眼球,又凭借时代话题与观众拉近距离,真正做到了文化遗产的继承创新。

  现代戏骨子里的古典美

  俞思含 (青年编剧)

  近年来,江苏省昆剧院创排的三部现代戏广受关注,从回溯年少澄澈之情、细剖一代京剧大师心路历程的《梅兰芳·当年梅郎》,到聚焦当下疫情实例、描摹平凡人之爱与暖的《眷江城》,再到追溯革命先辈风骨怀抱、点燃理想信念之光的《瞿秋白》,三部戏无一不透露出省昆骨子里的古典之美。这三部戏向时代证明,昆曲不仅能演好现代戏、当代戏,也能开掘出不同主旋律题材作品中蕴含的独特价值,以真情写真人,将极简、极净、极美的南昆风度,如春风化雨般,融入或缠绵、或坚毅、或细腻、或恢弘的新编舞台剧目中。

  探究其成功原因,在于这三部戏把握住了中国戏曲的美学内核,从一度创作到二度呈现,皆是简约精致,细腻入微,无一处刻意雕琢、无一处糅杂繁复,如静水、似璞玉,以传统戏曲本体中最独特之魅力,吸引当代观众走进剧场,流连忘返。而省昆对现代戏的精准定位,亦离不开其深厚的古典题材戏曲演出经验积累,如其推出的《世说新语》系列,吸引了许多不同年龄、职业的观众,广受好评。

  守正创新,方能行之深远。凝眸传统,立足当代,且看春来兰苑发新枝。

  昆曲现代化的一种方向

  望梅 (自由撰稿人)

  昆曲现代戏《瞿秋白》,是我看过的极好的一部戏。好在对现代革命理想精神的诚意表达,好在对古典昆曲审美的虔敬持守。全剧从瞿秋白被捕入狱切入,在“昼”的时空中,身份暴露后瞿秋白三次拒降,死亡就在眼前。慷慨壮烈的现实叙述又穿插进艺术化的想象,以“夜”之名令瞿秋白与母亲、挚友、爱人相见,相见也是永别。最终,瞿秋白在白日走上刑场,走进永恒的光明。

  《瞿秋白》的舞台演绎向观众证明了,这一题材与昆曲剧种特质是契合的。首先,瞿秋白是无产阶级革命者,也是游学中外、译著等身的学者,人物自身的文质彬彬、君子风范,同昆曲小生行当的飘逸潇洒天然相通,以昆曲演绎瞿秋白,不违和。其次,编剧罗周的文本写作秉持曲牌联套规范,在结构上沿袭经典杂剧“四折一楔子”的结构方式;省昆主创团队则依循南昆咬字规范,寻找到韵白讲现代生活的妥帖节奏。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是,文本所确立的最高价值——舍生取义、初心不灭,通过精妙的行当艺术得到弘扬,以家门行当、程式技巧为倚傍,瞿秋白、宋希濂、金衡玉、鲁迅、杨之华、王杰夫等人物在舞台上变得丰满生动,于是,满场生辉。

  比如剧中穿皮鞋的瞿秋白,就义之前走过长街,化用巾生的身段步法,融入趋步,走向死亡的道路便别有一番属于革命者的快意、从容气度。比如瞿秋白母亲金衡玉出场,一块红色帕子在指掌翻转,可以是账本,还可以是红头火柴,看似喜庆实则悲痛,虚拟写意的程式演绎让人对瞿秋白母亲的绝望有极深刻的印象。比如瞿秋白同爱人杨之华的别离时刻,围绕一面纱帘的生旦调度,若即若离,如梦似幻,愈发显出二人情意的绵长,也把爱侣永诀的伤怀深深缠绕进观者心头。

  从文本到舞台,《瞿秋白》呈现了高贵而浪漫的革命者心灵图景,也展示了昆曲艺术表现现代生活的一种方向。

  在继承传统之上的创新

  韩郁涛 (大学讲师)

  作为一个山西人,自小受到庙会戏、梆子腔的熏陶,与戏曲结缘很早,但与一唱三叹的昆曲相识则要到在南京师范大学就读戏剧戏曲学硕士时了。典雅的曲词、悠扬顿挫的旋律、无声不歌与无动不舞的表演方式皆让我从心底喜欢上了它。

  相较于当下一些新编昆剧现代戏中,臆造曲牌、放弃韵白、加重歌舞的现象,昆剧现代戏《瞿秋白》尊重与沿袭了昆剧舞台艺术的基本体制,该剧在叙事、结构、音乐等方面的创新,令传统的昆剧散发出了时代的风韵,令人欣喜。

  《瞿秋白》在剧本结构与舞台呈现虽采取了一系列的创新,却依旧没有摒弃昆剧文乐一体的传统,按照曲牌体的形式进行创作,四折分别选取了南商调、北中吕、南仙吕、北正宫的套曲。舞美亦极具中国传统戏曲舞台“剧诗”性的特征,舞台中央竖立一黑一白两块幕板,既包含了昼夜、黑白、阴阳、生死之分,也是两种不同人生价值、信仰之间的对峙,体现出的是一种冷峻、尖锐的戏剧冲突。

  昆剧可以创新,但仍是在继承传统之上所完成的,是一门戴着镣铐跳舞的艺术。昆剧《瞿秋白》剧本创作与舞台呈现在充分尊重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保留了昆剧的本体风貌,为昆剧现代戏的当代探索迈出了坚实一步。

  探索当代昆剧新的艺术规律

  时倩藜 (省交响乐团行政人员)

  我是一个“被行政耽误的艺术爱好者”。身为江苏省昆剧院兄弟院团的一员,我常去看他们的演出,并且非常痴迷。

  作为一名出生在改革开放后的新时代女性,在我的认知中,昆曲艺术究其本质是一种象征性艺术,它把人的形体、动作、眼神、表情、声音都作为一种象征符号,用于表现人物的性格、思想、情感、情绪等等。所以,戏曲中的舞台往往很少有厚实的舞美道具,而是用最精简的“实”的形态来表达最复杂的“虚”的意识活动,很多戏曲理论家称之为戏曲的虚拟性或写意性。

  昆剧《瞿秋白》整部剧其实面临两大挑战,一是选择哪里应该“守旧”,哪里应该“出新”。二是出的那个新,如何在表演形态上更完美,更准确去表现角色的新的内在意识,从而形成新的经典,成为新的程式。

  剧中音乐使用了传统戏曲民族乐器和西洋管弦乐两种音乐形式结合,令人敬佩。关键是,这样的音乐设置与戏中的人物塑造毫无违和感,而在与传统唱腔音乐设计中,也符合剧情和人物表达的需求。《瞿秋白》让我看到了中西两种风格的生动交融——其一是昆曲唯美调性演绎出的作为文人瞿秋白的浪漫情怀,另一则是歌剧阳刚之美展现出的作为革命者瞿秋白的铮铮铁骨。

  整部剧用夜与昼划分出两个时空,表演方式也兼戏曲和戏剧两种方式的表达。音乐、剧情、舞美,表演方式都呈现出古今、新旧两种既对立又统一,既矛盾又融合的碰撞感。希望这样一部已近完美的现代昆剧可以继续细致打磨,通过有意识的研究,探索出当代昆剧新的艺术规律。

  曲高而不和寡,传统走进现代

  李星 (美术工作者)

  被誉为“百戏之祖”的昆曲,不仅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般的优美婉约,更承载着古典美学的有情天地。

  特别在《瞿秋白》这里,我看到了现代昆曲在舞台艺术方面的探索:于方寸间造自然之态、尽万物之神,将画之形与诗之情合得圆融。“烟尘渺渺忽回望,澄心一片皆清旷”,是现代昆剧《瞿秋白》中先生被捕时的一句唱词,亦是一句诗画相融的意境之辞。

  在《瞿秋白》的四折戏中,《溯源》《秉志》《镌心》《取义》均以“昼”与“夜”为线索展开。与昼夜时空交替相对应的,是剧中人物的情感与现实。在此,为了在舞台设计上营造出一种茕茕孑立的空间感,该剧主创以白光直射白板为起始,继而在场面调度中延续这一孤寂的“昼”的空间。这不仅凸显了如唱词所说的“清旷”之感,同时点明了瞿秋白在“昼”中所面临的严峻现实。在这四折戏的“昼”中,他在冷光中直视虚伪、奸佞、狡黠,又在周旋中显露机智、从容与旷达。

  对比“昼”留白般的情感表达,《瞿秋白》在“夜”的光影处理上更显出与细腻情思相对应的丰富性。“夜”是“昼”情感的延伸。例如在瞿秋白忆母的“夜”,射灯照着棺椁的光影打在背景中的白板上,高脚的桌子斜斜立着,与人物空荡凄冷的情绪直接呼应。再如在瞿秋白会友的“夜”,桌前的鲁迅面对暖暖灯黄,在青灯照着的白纱中与梦中秋白相见。此处不辨梦醒之真假,也不分时间之快慢,仅需一个转身、一处灯影的转换,即将鲁迅的夜梦与瞿秋白被捕的现实相接。

  在中国传统美学的指引下,《瞿秋白》融现代审美追求、红色革命题材于一处,歌婉转而意慷慨,真正做到了“在传统的土壤上进入现代戏曲的主旋律”。该剧在舞美设计上,不仅以创新手法塑造出了真实可感的艺术生命,更为今后现代昆剧的革命题材创作赋形坐标,创立典范。在我看来,现代昆剧实则正向着一种更加综合的艺术形态发展,幽深典雅原来可以万千变化,曲高而不和寡,传统走进现代。

  青年兴,则艺术兴

  韩琛 (剧评人)

  毫无疑问,《瞿秋白》能够立在舞台上,与导演张曼君、艺术指导石小梅、赵坚等诸位前辈的倾力指导和柯军、孔爱萍等中生代名家的付出是密不可分的。

  然而更值得欣喜的是,青年人在这部剧目中所取得的成绩与展露出的成长。现代戏并不好演,昆曲现代戏尤甚。基于剧种的艺术特性,昆曲的现代戏并不像其他剧种那么多,而能引发广泛社会影响的更是少之又少。虽然有《当年梅郎》与《眷江城》两个较为成功的先例,《瞿秋白》对江苏省昆的第四代青年演员仍然是一个非常难的挑战。这是他们第一次塑造革命前辈的形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部剧目的分量远重于他们此前创作演出的所有剧目。

  瞿秋白烈士,牺牲时年仅36岁,而主演施夏明,恰恰也正是36岁。对于施夏明而言,他所要塑造的不仅仅是36岁的瞿秋白,更是一位报国者从懵懂青年成长为成熟革命前辈的人生历程,这是很不容易的。更不容易的是,在这部剧目里,不光施夏明饰演的瞿秋白光彩照人,单雯、周鑫、赵于涛、孙晶、钱伟这些青年演员所饰演的每一个角色,无论大小,都有着无可磨灭的亮点。在柯军与孔爱萍两位老师的提携下,《瞿秋白》以“主体突出,群像鲜亮”的艺术特色,给观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这群青年人在昆曲舞台上展现出了一种匹配于年龄,又超乎于年龄的成熟。他们的唱念做表中,有着青年该有的灵动与纯净,却又显现出一种举重若轻的老练和恰到好处的稳重。

  事实上,从整个紫金文化艺术节的呈现来看,无论是舞台艺术、还是文学艺术和书画艺术,都涌现出了极为优秀的青年后备军。即便是仅仅从昆曲艺术来看,台前的青年演员神采飞扬,幕后也闪现出年轻的光彩,《瞿秋白》的编剧罗周,正是江苏自己培养的青年编剧领军人物。

  青年兴,则艺术兴;青年强,则艺术强。有着这样一群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青年后备军,江苏文艺事业的发展,必将乘风破浪,前途无量。


  转自:新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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